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在向好发展的时候,疫情这只黑天鹅,来了。 2020年2月1日,在我落地澳洲一个多月后,澳洲就宣布对中国颁布入境禁令了,换言之,如果我再晚来一个多月就进不来澳洲了。也是从2月份起,被认为发源地在中国的疫情所引发的种族歧视,也蔓延开来。在那个特殊阶段,“新冠病毒”这个名字还没有被普及,在国外经常都是以“中国病毒”、“武汉病毒”被提及,国外的华人也成了过街老鼠。有的亚裔在街上走着会无端端被骂,严重的还会受到暴力袭击。公共场所的围墙上,也有人恶意涂上了种族歧视的标语。尽管澳洲对于种族歧视这种行为是明令禁止的,但毕竟澳洲是一个多元文化并存的移民国家,群众的受教育程度参差不齐、原生国家的文化背景差异也很大,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,多少不太好管理,最重要的是,法律可以干涉并规范人的言行,但改变不了人心底的偏见。3月底,全澳封城,除了超市、医院等关键场所可以正常运行之外,其他行业一律停产停工,我迎来了这两年里最焦虑的一段日子。当时虽然已经攒了一点钱不至于露宿街头,但是没有了稳定的现金流,房贷还不了几个月就得用借呗先垫着。屋漏偏逢连夜雨,澳币兑人民币的汇率从4.9一路跌到了3.9,我这还没挣几个澳币就瞬间贬值了20%。对未来的担忧和种种不确定性,让我每天醒来都会怅然若失的盯着天花板例行一问:苍天啊,我要失业到什么时候,怎么就这么倒霉,游戏还没开始玩,就死机了。万一不小心再被感染了,就整个Game over了。或许我压根就不应该出国,这次我好像真的选错了。当时跟我一起住的两个台湾室友,都买了防护服打算回台湾,我查了一下澳洲飞国内的机票,已经飙到了三四万一张了,况且那时候疫苗也还没被研究明白,回国一路上感染风险极高。思前想后,最终决定还是按兵不动,静观其变。怨完天怨完地之后,生活给你的重拳还是得想办法接住。停工的那50天里,虽然焦虑还是会不时袭来,倒也慢慢开始苦中作乐了。我和隔壁室友小T,每天在家精进厨艺,互相试菜,今天和面做葱油饼,明天做意大利面,后天研究三文鱼摆盘……不做饭的时候就看电影刷剧,学学英语,偶尔听听新闻,期待着能有什么利好消息。拉开窗帘看到天气实在太好的时候,就带着口罩去公园里走走,慢慢地发现,这个我一直喜欢不起来的小镇,也有很多好看的角落和可爱的人儿,以前是我太偏执了。天气放晴时,五彩缤纷的小镇街头走在街上,看到曾经熙熙攘攘的商业街,现在变得如此萧条落寞,不免感叹,真是世事难料啊。5月中就迎来了复工的消息,这场疫情让来自世界各国的背包客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澳洲,但因为澳洲边境对外关闭,所以出去的背包客就进不来了,因此复工后还留在澳洲境内的背包客们,迎来了一波利好。由于各行各业都缺人,员工的薪资待遇比之前有了一定提升。疫情后不知道是因为大家觉得世事无常都开始及时行乐了,还是在家憋太久从而产生报复性消费,店里生意反而更好了,后来我做了店长开始管店,多了一些其它的份内之事,但也都不算难,我就一直呆在这安稳的赚钱。看着账户余额稳步增加,澳币兑人民币汇率逐渐也涨回5,趁机换了几波人民币。一切都很顺遂以至于显得过于平淡了,人呐,就是这样,刚舒服一阵就又想折腾,刚折腾一会又觉得还是躺着舒服。小地方的淳朴和温暖,让人如沐春风 慢悠悠的生活节奏,就容易催生出纯朴的人情味。我们店在当地开了10年了,和客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友邻。店里时不时会收到他们送过来的心意,有出海刚抓回来的鲍鱼,家里产的蜂蜜,自家鸡下的蛋……春节时还给我们包了红包,大红色信封上很有心地写了“Happy Chinese New Year”。 有时我和同事都在忙,没空招呼他们,他们就放下东西就走了。偶尔有老客人下班路过我们店门口,看到你抬头瞅他时,就会隔着玻璃冲你做个鬼脸。小地方的纯朴与温暖,让我这个在钢筋水泥里呆久了的冷血薄情之人,都被融化了。在澳洲不论年龄、性别和职位,大家互相都是直呼其名,久而久之跟客人们熟络了,和同事之间也不喊他们的名字了,因为给他们起了新的绰号:“天使”是小费给很多、长得像弥勒佛、超级正能量的一个大爷。“忧郁哥”是每次来店里都愁容满面的小哥,一开始以为他是不开心,后来发现他没有表情的时候脸就长那样。“老和尚”是一个超级话唠的80多岁老头,每周都会来一次。按他的一个小时里,他能跟你滔滔不绝唠不停,且完全不需要你回应,就像老和尚念经一样,也没有音调起伏,听一会就脑仁疼。我猜测可能是因为他独居太久的原因,身边没有说话的人,把攒了一个星期的话全倒出来了。澳洲人把礼貌看得很重,每个客人进来都会热情的跟你打招呼,问你今天过的好吗,虽然只是礼貌的问候,但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来说,还是会让人如沐春风。有一次有一位领着孩子的妈妈路过我们店,因为手里东西比较多,就让小男孩进来问下价格,小男孩问我“Hi How much is it for 1h massage?(你好按一个小时是多少钱)”,他妈就在后面提醒他:“Please(请问)”,然后小男孩就又加上Please重新问了我一遍:“How much is it for 1h massage please?(请问按一个小时多少钱)”,只见老母亲欣慰地点点头。一向习惯直来直去的我,一开始会觉得这些“礼貌”很是麻烦,但久而久之被同化了以后,也就习惯了,因为澳洲生活节奏就是很慢,多说两句话的功夫,也不耽误事。按的客人多了,慢慢就总结出了适合自己的一套方法,比如不管身体好的身体差的,我按他的风池穴、百会穴、承山穴、足三里等几个比较关键的穴位,都会有酸胀感。如果是平时手指经常使力的人比如我,按压手掌虎口的位置,大概率会很酸爽。给客人按脸的时候,眼保健操的手法出奇的好用。有时吃完饭后按客人,会有点犯困,我就闭着眼按,却意外有了新发现:闭着眼按的时候,反而更能摸得出客人肌肉的走向和经络的位置。我猜这大概就是人有五感(视觉、听觉、味觉、触觉、嗅觉),关闭一感(视觉)之后,同样的注意力会被分配给剩余的四感,因此我的触觉才会更敏锐吧。好了,这下回国之后不愁了,我有“盲人按摩”这个保底Offer了。有时跟我妈视频的时候,她偶尔也会觉得很唏嘘,好歹也是985毕业的研究生,就干这个了?我就跟她说:我又不是没坐过办公室,都是搬砖而已,搬的开心就行。慢慢感受到我的自得其乐之后,她也就不那么纠结了。
有一周很忙,印尼同事小H问老板她这周末是上班还是排休,老板说:哎呀,你是来工作的还是来度假的,哪能每周都双休?小H回:我拿的就是working and holiday 签证,又不是working hard签证,搞的老板也是哭笑不得。
是啊,埋头赚钱也不是我来澳洲的初心,在异国他乡慢慢有了安全感傍身之后,我的各种旅行就开始提上日程了。大部分的工作里,穿插着小部分的旅行 旅行时的住宿,我一般喜欢订Airbnb上的民宿,每个房东都五花八门。有住在珀斯郊区的退休老太太Helen,她之前在香港呆了14年做英语外教,狗子也是在那时养的,名字叫Fylok,其实就是“快乐”这个词的粤语发音。一到她家就拉着你开始聊天,有时候聊着聊着职业病犯了,就开始给我纠音,给我讲“work”和"walk”发音的区别。 还有住在农场小镇的Claire,我刚到她家,她给我提前准备好一堆吃的就出门度假去了,非常放心的让我一个陌生人在她家住了三天。Claire家客厅一角还有疫情期间一直居家办公的Kelly,我一到她家,她就兴冲冲地问我喜不喜欢荷兰猪,然后光着脚跑去院子里把她正在酣睡的荷兰猪揪起来给我看。还住进过超级环保、节省水的Jessi家里,她特意叮嘱我说,吃完饭用过的锅碗瓢盆,全都放水池里就好不用洗,为了省水她会统一用洗碗机一起洗。每入住一户人家,就仿佛在拆开一个新的盲盒。后面的生活常态就是大部分的工作里,穿插着小部分的旅行。进入舒适区之后,难免会觉得有些无聊,多了很多空闲时间需要打发,也有几次心痒痒地想换地方换工作,但每次都被老板“加钱加钱”的糖衣炮弹狂轰乱炸,俗人如我,还是向这碎银几两低头了。虽然热衷于存钱,但我的物欲和消费一直很低,衣服够穿就不买新的;雅诗兰黛用起来似乎跟玉兰油差不多;对奢侈品也无感;买到超市特价的东西却会狂喜半天。只有在玩和体验方面,我会比较舍得花钱,看音乐剧,跳伞,坐热气球,住森林里的小木屋……动辄几百刀的价格,只要我真的非常想去,我就觉得它值这个钱。这跟赚多少钱没关系,只是每个人的快乐源泉不同罢了。我也很喜欢逛澳洲的二手店,我从二手店买到过很实用的东西,也捐过自己不用的东西给他们,这种不用通过再生产而进行的流通和再分配,既环保又省钱。一个新环境能让你呆的久,只靠新鲜感是支撑不了多久的,呆的自在才是关键。整个社会的接受度足够高,才能让每个人都自在地做自己。我见过头发花白的奶奶也照样去大学上课,涂着绿色脚趾甲的中年男子走在路上也不会被多看两眼,后背纹着超醒目的“Fuck the world”纹身的青年说起话来也很温柔,有过好几段婚姻也不需要觉得丢脸,只恋爱不结婚以伴侣的身份共度余生也可以很幸福,没有纤纤细腰也可以自信地穿露脐装,整个小镇只有我会在太阳底下打伞,我也照打不误……穿衣自由、审美自由多一些,容貌焦虑,身材焦虑就会少一些,每个人的长相本来就不一样,每一种样貌和体型都应该被接纳。有时看到国内公众号推送的贩卖焦虑的文章,想想国内的同龄人都在努力奋斗,我这么安逸合适吗?但很快我就开始自我催眠、放弃治疗了,能躺时且躺着,等啥时候不能躺了,再起来就是。环岛骑行,感叹为何二十来岁的年纪、七八十岁的体力在布鲁姆追逐一场海边日落 1万5英尺的高空跳伞,在天上俯瞰整个罗特尼斯岛在缓缓上升的热气球里看日出,感受凌晨5点钟的晨雾与安静在空中鸟瞰小岛上的唯美粉红湖Esperance会发光的海滩在澳洲呆久了,也会经常想念国内的各种美食,毕竟澳洲的食材种类和烹饪水平,连我大天朝的小拇指甲盖都不如。当然比起好吃的,更想家,想老妈,这让我想起我刚上幼儿园时,第一次被迫住校的那个晚上;还有大一开学自己提前一天去学校报到,结果室友都还没来,自己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宿舍的那个晚上;每次都是以暴风哭泣收场,哭得像个被没人要的孩子。不同的年纪,不同的地方,但是有着相同的情绪。有时跟我妈视频,仔细观察着屏幕里她那张大脸,发现怎么突然比我出国前老了那么多,就瞬间破防了。出国前本来是打算中间回国带我妈也来澳洲玩一玩的,谁成想这场旷日持久的疫情,就这么一直看不到头。在小镇一直呆了一年半的时候,虽然看到工资屡创新高,但赚钱给我带来的快乐,也慢慢边际递减到零了。至今最高纪录是日薪$482,周薪$2800,应该是打破不了了,我也不准备打破了。我还记得日薪$482的那天下班之后,我没有一点兴奋,也没有激动,只觉了无生趣。我想是时候开始减速换挡了,赚钱在我生活里优先排序第一位上实在待太久了,该退位了。往前走就是人生的意义,